第三章 道士猛于虎（二）逃命

陆伊心两只爪子趴在门上，使劲将门推开，在房间里踏着沉重的步子游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又回到小时候那种渺小而无助的状态。

如今梳妆台离自己已是几丈高，上面放着一面菱镜，今早她还对着镜子里面的火焰印记发呆了许久。

后退几步，一跃而上，止不住的去势打翻了胭脂，盛胭脂的朱红檀木雕花盒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红色胭脂洒满一地，嫣红一片，热烈，与血的颜色类同。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红色动物，不可置信镜中的红狐就是自己。

乌溜溜圆滚滚的眼珠跟自己为人的时候倒是很像，只是其他的部分……陆伊心皱了皱湿漉漉的鼻子，真的彻头彻尾是一张狐狸脸。

虽然知道自己特殊，长得也随她娘，却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真会变成一只狐狸，怎么说她的身体里还留着人类的血，这十五年来，她过得都是人类的生活，至少大部分时候是。

猛地转头，似要看穿那扇门，敏锐的听觉让她知道危险来临。

突逢大变，而自己的保护神却不在自己身边，一颗心都是提吊着不能喘一口完整的气，如今的形势又让她如何不惊惧不安。

伸出右手触碰镜子里的那只爪子，将碰未碰之时突然收回，又慢慢地贴了上去，安抚着镜子里的那个泪盈于睫的狐狸。

“会好的，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算现在没办法去告诉爹，她就是小伊，没办法面对那些熟悉的人，但是一定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低头呜咽一声，发出低低的哀鸣，从梳妆台上跳将下来，垂着尾巴从开着的窗子离开。

在嫣红的胭脂粉上，只留下无数的梅花形脚印，证明那只狐狸真的存在过。

才成为狐狸没一个时辰，对于用四肢奔跑这件事情陆伊心并不熟练，跌跟头也好撞墙跟儿也好，都只好爬起来抖了抖满身的灰尘继续跑路。

此时的陆伊心就是一道可移动的美味大餐，暗中留意的不在少数。

十年之前闻到半妖味儿而杀过去的妖怪大多有去无回，让闻讯赶来的同道中人心中自有些心有余悸，直到灵力气息突然湮灭，毫无踪迹可循。如今半妖重现，有些敏锐的先头妖魔就保持一种观望的状态，想伺机而动。不想樊子平这个不了解从前情势的，直接就杀将过去。

陆伊心此次失了莫璃玥的保护，又遇上樊子平，真可谓是凶多吉少。

“扑通……”果然是跑路技术不到家，小狐狸祸不单行，跌进了一个臭水沟。

“咳…呸！”满嘴的烂泥味儿。

臭水沟并不深，陆伊心因为受了惊吓，四只爪子失去支撑而不停地乱刨，在稀软的泥巴里上下扑腾，打起了滚儿，浑身裹上了褐色的泥巴，连两只尖尖的狐耳都不能幸免。最后站在沟里悲催地发现这儿并不会淹没自己，垂丧着脸，前爪搭在岸上挣扎地爬回了地面，使劲儿甩着身上的烂泥。

旁边不知道谁家搭了根竹竿儿在这儿晾着衣裳，灰的白的红的，色彩多样，此时皆未幸免，沾上了黑色的烂泥点点。

看着这只毛皮纠结成一团，又臭又脏的黑色落水狗，谁还知道它曾经是一只拥有一身火红色毛皮发亮的小狐狸？

裹着一层湿泥巴真的很难受，陆伊心现在却没有功夫去清洗。她打算跑去离京城东面儿最近的云崖山，听阿娘说那里住了个她的同族，既然玉灵山远在千里之前，阿娘对于她的心灵感应半分回应都无，那么只有靠自己来逃生了。哭也哭过，那么软弱之后，在无人可靠的情况下，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求生，这是陆伊心的生活原则。

那个臭道士，也许就是她早上见到过的那个，自己惹不起，只有撒欢儿跑了。

屋檐上，院墙上，钟楼上，都能见到满身干燥黑色泥浆的狐影。

陆伊心站在城门之上，最后一次转身，望着熟悉的京城，心中生出满满的眷恋与不舍。最后仍是决绝离去，继续奔跑。

她跑了多久，不知道，反正早上出的门，后来的时间里都是一片混乱。

天空已然是一轮圆月占据了主导，星子都被比下去，显得黯然失色。

皓月将银色的光辉洒向大地，先是一层铺天盖地的积雪，再是一层浅薄的银辉，安静的京城，兀自发着洁白的光芒，这天似乎永远都黑不下去。

陆伊心钻入一片密林。

云崖山的密林中却没有光透进来，漆黑一片，只有最上面接近天空那部分的树稍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适合隐藏，正是陆所需要的。

变成狐狸后，她的耳力和视力就不是从前所能比的，哪怕没有一星的光，她都能看得清楚。

深山中满是灌木。

千年榕树，有极其庞大的根须，树枝交错，藤蔓勾缠，有蓄意卷过来的粗藤，都被它轻巧地躲过，这些东西恐怕都是成了精的。

却说樊子平推门一看，就发现了房内的狐狸脚印，证实了自己的灵觉并没有出错，面上终于浮起了笑，证明他此刻心情甚好。现在它还能躲过自己的法眼么。

转身查探房间的各个角落，却半点妖的踪迹都无，风穿窗而入，扯起他的衣角。

“哼，果然是狐狸，跑的倒真快！”不过你是逃不掉的。

一甩袖袍，樊子平撤出听雪阁。

其后赶来的陆铭轸只看到满地如血颜色，房间里萦绕着清淡的脂粉香味，是小伊最喜欢的桂花香，一想到她此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就觉得心如滴血，都是这个妖道捣的鬼。

失了稳重的陆铭轸心中已然对樊子平下了封杀令，他的信念里，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存在，胆敢犯他陆铭轸的女儿，哪怕陆氏从不草菅人命，他也要有未来将会很惨的觉悟。

“这位道长，请留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陆四少不用再多费口舌，那个妖孽，贫道必收无疑。”樊子平并不打算与他浪费口舌，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走了。

“六合凡尘，妖孽无数，道长何必执意于这一个，何不卖陆氏一个人情。”点明自己势必要保住红狐。而且陆铭轸说的不是陆四少，不是其他，而是陆氏。四海八荒，哪里有人，哪里就有“陆盛”的踪迹，谁都会卖几分薄面。

却不知这樊子平实属狂妄自我之徒。

“收妖伏魔是贫道的责任，既然遇到了，便没有不收之理，陆四少不要为难。”

陆铭轸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冷眼看着樊子平被五个黑衣人围攻。他凭着身上似是使不尽的符咒，显得游刃有余，摩挲着自己的下颚，倒是没见这妖道使些拳脚上的功夫，靠的怕就是这些黄符。

今日之前从不曾见过此人，外来的？不是更好打压。

陆铭轸唤过一人：“让方圆五十里所有的商户都不许做这道士的生意，若有违逆，一经发现，今后就别想开门揽客了。”

“是，四少爷。”

“陆四少，你何必如此狠绝。”樊子平在包围圈中，皱眉开口。

“送上门的人情你不要，现在倒怪我狠绝，道长太没道理，我陆铭轸承受不起。”摇头叹息。

樊子平掂量着身上揣着的符咒数量，知道再与他们纠缠不过是浪费时间与精力，之后的麻烦以后再担心，不可错过良机。

立在那里对四方的攻势不躲不闪，樊子平双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定！”

身边的黑衣人，陆铭轸，包括接了命令正要离去的下人，都僵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

陆铭轸惊骇的表情固定在脸上。

樊子平颔首道声歉，“事有缓急，恕贫道冒犯。”转身闲庭信步离去，却似飞一样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