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巡楼生变

第一章巡楼生变

陆府听雪阁。

万籁俱静，曙色渐浓，院子的两排苍翠青柏是陆伊心出生那年被连根带土整个儿移值过来的，冬日里即便白雪压顶，依旧显得生气盎然，树尖上的白只为满身的绿多增了几分剔透颜色。

当阳光刚从地面升起时，倾斜的光线从东边的两扇窗子洒入，菱镜前着粉色单衣，披散及腰青丝的身影“啊”的一声惊呼，掉了手中的檀木梳，继而盯着镜子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一块半寸大小的红色不明印记突然出现在右额眉尾靠近鬓角的地方，昨晚睡前还没有。橙色的微光在印记上闪烁明灭，不像胎记倒似一小团火焰在眉尾燃烧。陆伊心对着镜子怔住半响，才两指抵住印记，用力的擦拭，半分未消，反让皮肤愈红了几分，印记更是烫得灼人。

“小姐，早膳就要备好了，奴婢伺候你起身。”执香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推门而入，挟了几分寒意进来。

听到声音陆伊心迅速拨了几缕头发挡住那片火焰，在没有确定之前，这种玄乎的事情还是保密为上。

偏偏阿娘因为玉灵山的事前几天已出了远门，这下自己也不知道要同谁去讲，不免心烦意燥。

“已经起了。”

“去拿身轻便的衣服过来，我打算等会儿出去巡铺子。”陆伊心侧着脸对执香微笑，止住她欲拿梳的动作，利落得给自己编发，结了个小鬟于右侧眉尾处，刚好挡住那骇人的红。梳妆更衣打点好后，拢着袖子跟执香一起上跃然厅用早膳。

即使陆家产业遍布四海，提到“陆盛”在玄月王朝哪怕一个山野村夫都要点头叫声好，可见“陆盛”的声名远扬，陆氏却一直秉持勤俭持家的习惯。朱红色八仙桌上只有四菜一汤，炒豌豆酱，金钱香菇，清蒸鱼，翡翠汤，两个人安静的用膳。

陆府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只是陆伊心心绪不宁的状态让她无暇他顾，默默扒拉着青瓷碗里的米饭。

陆铭轸给她夹了一筷子青鱼，“小伊，好好吃饭。”

“嗯……”欲言又止，这样的事情跟阿爹说只会让他徒增烦恼吧。

看了陆伊心的打扮，陆铭轸又开口：“今天就别出门了，少寅让人带信来说今天回京，怕是会来找你。”

“厉大哥要回？那我早点回家就是。”惊喜的表情一闪而逝，眉尾的热意让陆伊心有些不安，在家里闲着会闷出病的。

“那小子忍得住吗，到时候肯定又去找你了。”笑意隐于嘴角，他的女儿真是长不大，厉家小子有的受了。

“要找就来好了，阿爹我今天一定要出去的。”

陆铭轸问，“不等等少寅？什么事情非得这么急着出门。”

搁下筷子，陆伊心用帕子擦净唇角，“阿爹，我吃完了，先跟周管家一起去铺子了。”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丢了手中锦帕就飞快的跑开，身后是陆铭轸的声音，“小伊，你好歹慢点儿。”

出了东大门，陆伊心就同周管家一齐上了陆府专门定制的马车，马车其貌不扬，只两侧各雕刻一个图腾，似马非马，马形生物的额上多了一个凸起的尖角，跃起的姿势带来一股奔腾永不止步的气场。马车驶过金林街，人声嘈杂不同往日，掀帘而望，陆伊心抬眼一瞟，人群当中便只注意到那个青衣道士，四十开外的年纪，背负桃木剑，疏淡眉眼，看透世俗的神情。一眼而已，她就觉得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匆匆落下帘子。伸手触脸，热意犹在，今天的一切都不太寻常，可阿娘却偏偏不在。

马车行到集市，街道两旁的商铺小摊林立，来往赶集的人熙熙攘攘，却自觉地为这辆陆家的马车让了一条道。远处马蹄声渐近，一匹四蹄雪白，通体全黑的踏雪宝马，如无头苍蝇似的狂奔而来，一路踢翻了无数摊档，引来哭骂无数，这都是那些小贩的心血。

热闹却井然有序的集市一时便乱了起来，赶车的下人一声“吁”，便将马车停靠的路边，躲避一时。黑马撂着蹄子横冲而来，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只见它来势如电，片刻间就到了眼前。

这样放纵下去保不齐接下来祸害的就是人了，陆伊心有些急，忙吩咐道：“阿龙，你去试试，看能不能制服这匹疯马。”

“是”，赶车的青年，虎背熊腰，身形极其魁梧，答应了声立刻下车，每一个动作都能感觉到他体内蕴藏的气力。

阿龙缓缓靠近马身，双手闪电般紧抓上它脖子的鬃毛，翻身而上，黑马不甘于被人掌控，几个起落跳跃，直立起前身，双蹄在空中互击，发出长且尖锐的嘶鸣声，眼中满是疯狂的血气，模样疯癫而吓人。不知谁家小儿，拥挤的人群冲散了他与父母，没有方向的碰撞冲跑，一边哭喊着，“娘，你在哪儿……”

眼看着阿龙被黑马的一个直立旋转而重重甩到一丈外的地方，那划破长空的马蹄就要落到马下突然出现的小儿身上。陆伊心面上一白，不再犹豫，足踏马车护栏，一个起跃，轻飘飘的落在了黑马背上。周管家只忙不迭的叫着，“小姐，危险呐，太危险了，你可别糊涂。”

“周爷爷，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勒住缰绳，借身体的重量跟巧劲，堪堪扯过马头，马蹄下的小儿侥幸逃过一劫。双手被拉扯的滚烫生疼，陆伊心脸上的表情很不好，她看到马的耳后有一个寸余长，深可见骨的伤口，怪不得如此狂躁。这匹宝马膘肥体壮，骨骼宽大，肌肉匀称，浑身上下纯黑的毫无一丝杂色，只四蹄雪白，如踏雪而来，是珍贵难寻的踏雪宝马，不知什么人竟然忍心这样去伤害它。

被马带着腾空，陆伊心只好用更大的力气紧抱着马脖子，双脚死死地夹住马腹，她力气不比阿龙，只有跟它长久的耗下去。

失了方寸的周管家声音苍老：“小姐啊，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跟四爷交代啊。”

陆伊心一个不慎，险些跌落下马，双手胡乱的抓住了什么，感觉到满手的湿意，浑身的力气却莫名其妙的急速流失，身体也从马背上滑落。

两旁目睹了经过的人都投以惋惜的眼神，等着黑马将她踩个粉碎，奇妙的是，马儿却也安静了下来，褪去了之前的血气的眼睛明亮有神。黑马围着陆伊心转圈，不住地打着响鼻，用鼻子蹭着她的衣裳，这个姑娘治好了它的伤，值得它作为一个尊贵种族付出该有的善意，陆伊心虚弱的躺在冰冷的街道上，满手的鲜血。

周管家奔上来，看见陆伊心落马那一幕让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小姐！你醒醒！”地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苍白的唇色让人想像不到片刻前她还是那样笑闹的模样。

“阿龙，赶紧把小姐抱车上去，我们回府。”阿龙一瘸一拐的将陆伊心抱上马车，掉个头片刻不歇开始往陆府赶。

老天爷，可千万别让他们家小姐出事。

昏迷的陆伊心只觉得意识无比模糊，无力的身体开始发热，整个人像是泡在一潭不断加热的池水之中，沉浮，随后脱胎换骨。

马车飞快的穿过集市，金林街，停到陆府门前，周管家一面着人立刻向四爷禀告，又让人请大夫，一面打帘要将小姐带到府里去。掀帘的动作却卡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家小姐不见了，马车里只有一只火红的……狐狸？！

“小姐！”惊天动地的声音让府内没得到消息的陆铭轸，手中的茶泼了半杯，可怜这个老人终于背过气去，也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