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声<二>
我把关了九天的手机装上电池,开机。看着它一直在振动,提示我有八十八个未接来电和三十二条未读短信。一条一条摁过去,一点一点失望侵袭。最后一条,屏幕上显示来自韦端。
我知道你最后不会跟我走,早就猜到了。与其说是你背着我逃离,还不如说是我看着你离开。你不想去,我不能逼你,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会过问,我尊重你。只是以后的日子里,没有我陪伴在你身边和你谈西藏的雪山内蒙的草原,你要学会适应,好好生活,不要内疚,我没有怪你。
原来我早已在他缄默善良的光圈下原形毕露。
后来的日子里,我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读完了《罪与罚》、《复活》、《圣经》;听完了方大同、蔡健雅、周杰伦;看完了《昨天》、《暮光之城》、《迷雾》、和《寂静岭》。终于熬到八月底了。
我望着镜子里深陷下去的眼窝和满脸的痘痘,终于下定决心“复活”了。敷着金娥昂贵的面膜,一边瑜珈一边熬粥,决定在三天之内补回来。然后去报道,开始我的新生活,或者说是转移注意力也好,总之不能再这般过了,把自己搞得像刚死了男人又被卖进夜总会且无人问津的寡妇一样,只实在不时我年少时所憧憬的生活。
我对C大并不陌生,因为顾统名的关系,还在扎着羊角辫穿着泡泡裙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家游乐场了。顾统名是C大中文系的教授,博士生导师,自以为纵横文坛多年,在C大倍受尊敬。却被我这个高考怯场落荒而逃的女儿弄得颜面尽失,辞职的心都有了。后见我“诚心”悔过,心一横,厚着老脸又跑去跟院长求情让我“升学”了。
新生报道那一天,顾统名给我买了一见差点要把头都包进去的密不透风伸手不见五指的老款长裙,乍一看还以为是金娥的嫁妆。在顾统名的威逼利诱之下,我只能含着泪把自己套了进去。
到了校门口,眼看着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们在我面前穿来穿去,再看看自己被勒得凹进去了的胸,哭都哭不赢!去招生办的一路上,我更是恨不得把头割下来丢进顾统名的西装口袋里再倒上一瓶浓硫酸。
“哟!顾教授今天真是满面春风啊!”一个与顾统名年纪相仿的中年老男人适宜地跑来拍马屁,瞧见顾统名身后姿态近似乎“猥琐”的我,用略带置疑的口气问:“这位是令千金?”
我多希望此刻化身为金娥,站在顾统名旁边,听顾统名介绍“不,这是鄙人贱内。”
“是小女,不懂事的小孩子,今后可能要给余教授添不少麻烦了。”
现实果然是残酷的.
“哪里哪里,顾教授太客气了。”
一阵寒暄过后,余仲亲自带我到教室,给我介绍了相关情况,并公开表示会看在顾统名的面子上对我悉心栽培,我点头谢过。感叹读了十三年书竟连续遇见十三个顾统名认识的班主任,若是买彩票有此等运气的话我就叩谢王母了。
余仲走后,我整理好课桌,把那条刻着“爱你一世永不悔”的凳子擦拭了无数遍之后,准备避开人群回到教室。
就在这时候,就在万恶的楼梯口。
“你,你不是上次在我姐店里买CD的那个女孩儿吗?”矢车满脸惊奇:“这么巧,你也在这念书?”
我呵呵傻笑,心想:真不巧,你也在这念书。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海魂衫,黑色长裤和一双白色的三叶草球鞋,干净得似乎一尘不染。我下意识望望自己身上这件夺命长裙,羞愧得想要掉眼泪。
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矢车竟然随着我的目光一起上下打量这条裙子,半天憋出一句:“你的裙子…很特别。”
我发誓,我宁愿脱下它围着操场操这喇叭一边唱爱情买卖一边尽情裸奔。
“你是什么系的?哪个班?”他似乎洞察到我的尴尬,连忙转移话题。
“中文系,七班。”
“同班同学?这真是,太巧了!”
“是很巧……”我突然想唱歌,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回到宿舍,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裙子扔在厕所一把火让它超生了,更恨不得像林正英一样画一张符洒上鸡血贴在上面防止它尸变。
九月的天还是闷热,教室像一只巨大的微波炉一样,把我的血液和不安蒸发至缥缈的天空。
一张张新面孔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矢车端着热可可在我旁边坐下。
“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买的,给你。”
“谢谢。”
当九月的热天别人热心地送了你一杯热可可,你除了说谢谢还能如何?
“我知道你这几天不能喝冰的东西。”
我惊悚地看着他,又起身望望背后。
“昨天你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个卫生棉在楼梯上。”
我阴着脸气沉丹田准备发功一掌把他拍死。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强大的杀气,他急忙解释:“哦,我不是说……我的意思是,是没用过的。”
“谁是顾季声?有你的信。”一个黑黑瘦瘦的女孩子站在讲台上冲下面几十张生面孔迷茫地喊。
我飞奔过去,手臂不小心碰翻了热可可,溅在矢车雪白的衬衣上,格外醒目。
我从讲台上夺回信后,回头才发现他一脸幽怨的看着我。
“对不起了。”
“你说怎么办吧?”
“我赔你?”
“这倒不用,你拿回去洗了再还给我行吗?”
说完他便利索地脱掉了衬衣,引得教室里的雌性动物尖叫连连。
“我得回去换件衣服了”他边说这句话的时候,胸肌上残余的热可可顺着他性感的腹肌缓缓往下流,我看见好多人都在舔嘴唇,噢,这当然不是因为热可可的香气。
矢车离开后,我怀揣着信封,忐忑不安地坐下,在心里默数了十个三二一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季声:
最近过的好吗?很抱歉这么晚才给你写信。我已经平安到达枕草镇了,这里的人们很善良,我很好.
昨晚我和格碧在屋顶上聊天,我跟她说了你,说了我们曾经的"幻想之旅",她很喜欢你,希望能和你做朋友,对了,忘了跟你介绍,格碧是我现在寄居的主人泰玛尔老人的孙女,也是我在旅途中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我很开心.
我可能要在枕草停留一段时间,我喜欢这里.
祝:
生活得如意.
韦端.
信封里依旧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依旧清新明朗,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我知道,她就是格碧,我也看见了她那头及腰的自然卷,是韦端喜欢的,可是我没有.
我努力再翻了翻信封,再没有别的东西.
亲爱的韦端,是否你我之间已不需要想念.眼角流出些莫名的液体,不知是泪是汗,但是我知道,在它滴落之前,窗外的烈日足以将它蒸干.为什么会哭呢?也许是孤单,也许是不习惯曾经形影不离的韦端身边突然有了别人的陪伴.
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剪指甲,我的指甲总是长得很慢,我剪掉它.等它再长起来的时候,所有的难过都会历经时光的洗礼烟消云散.
矢车再回教室的时候,穿了一件左肩下盛开了一把矢车菊的白色T恤,他用阳光般温暖的笑容灌溉着它.
"嘿,这件衣服可不能再弄脏了,很难洗的,我自己DTY制作的,好看吧?"
他走过来,我赶紧转身抹掉眼泪.
"怎么哭了?大不了,大不了我不要你洗衣服了."
我没理他,撇过头去把韦端寄来的照片撕成两半,把格碧的那一半从五楼扔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余仲冷不丁出现在教室门口:"刚刚是谁朝楼下扔东西的?"他举着那一半照片,"顾同学,照片是从你那个位置飘下去的,你有看见是谁扔的吗?刚刚都有谁去过你那里?"
"有啊."我指了指矢车,"他."
"恩?陆矢车同学?"余仲把照片摆到他面前.
"这...好吧是我扔的."
"你这样是不道德的你知不知道?万一砸到下面的人呢?今天只是扔个照片,明天没准扔瓶水,扔条凳子,或者跳个人呢?"
"这是我前女友的照片,她背叛了我,我难道不应该丢掉她的照片吗?"
余仲又拿起照片反复端详了一番:"这么漂亮,背叛你也是理所当然."
我一不小心就听见了矢车肋骨断裂的声音.
"这此只是提醒一下各位同学,若是下次再让我抓到,我会直接建议你转系."
然后他就带着那张残照风度翩翩含笑而"去"了.
矢车带着可怕的表情两手撑在墙上把我圈在中间:"你说我要是现在把你扔下去余老头会不回接住你然后提上来拿我是问?"
“冷静,你需要冷静。”我一边讨好它一边四处张望以便求救,不料口袋里韦端的另一半照片暴露了出来。
他一手夺过照片:“原来我的黑锅是为他背的。”
“还给我。”
“行啊,只要你答应周末陪我去一趟梧桐镇。”他勾起眉毛笑啊笑。
“陆矢车,你知道么?你现在的样子就像被这个残酷的世界强暴了一样,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羞涩的话不多说,那时候多单纯啊,整个一童话哥。”
“那时候不是看你像个女鬼一样我才不会对你客气,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要是宁死不屈呢?”
“那你就只好死了。”
“好吧我屈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