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正式逮捕
方程并没有把那天接到神秘电话的事情告诉别人,他在心里反复思索着信息的可靠程度,他的确不喜欢苏横波,但警察的天职告诉他,绝对要秉承公正。
方程打开笔记本,将自己已掌握的信息井然有序列在纸上,方程自言自语道:“顾言祁,夫人苏横波,夫妻关系恩爱;弟弟,顾言莫,兄弟关系和睦;母亲,晋明,母子关系和善;家中仆人,尊敬;银号伙计,敬仰;同事关系,无不称赞。”
顾言祁是上海出了名的好先生,时髦点而言就是绅士,出生名门世家,不仅熟知百家经典,而且在海外攻读金融学,法学,拥有剑桥大学双硕士学位,学识渊博,为人处世从不傲慢,向来是最和善风趣的人,公子润如玉。唯一不幸的便是几年前在一场事故中瘫痪,此后关注于慈善事业,资助过不少行会、孤儿院。
方程实在找不出顾言祁会与谁结下雪海深仇,要取他性命。
“方程,有你忙的了。”万南走过方程的办公桌,递给他一封上级下达的指令信。
方程接过信封,拆开读阅着。
窗外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万南揉了揉膝盖关节,抱怨起来:“什么鬼天气,刚还晴着,这会儿马上就要下雨了。”
“梅雨季节嘛。”埋头处理着文件的马梁随口回答着。
读完信的方程,面色凝重,他拉开抽屉,慎重地拿出锁在盒子里的枪,用鹿茸布小心翼翼擦拭着它。
“要出警了?”万南小声试探性地问方程。
方程机械点了点头,佩戴好枪,把信整齐对折放在上衣口袋,嘱咐着万南:“我先去顾家,你们随后派一个巡逻队来辅助,压囚车……”方程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压囚车还是免了吧。”
听见屋外雷鸣的苏横波放下手中的诗经,走到窗边,准备关窗时,又觉得屋内闷热,探出头,只是云层厚些罢了,顺手将窗户全部打开,回到美人塌前,重新拿起书卷,才刚读了一句,就被院外传来的躁动声再次打断。
苏横波一向独处惯了,对外人的事情一概不关心,她侧依在雕凤纹的檀木美人塌上,伴随着又一声闷雷而来是愈来愈大的争吵声,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顾言莫听闻有警察到家中,也不问将军意思,拿起枪就骑着马,一路在城内横冲直撞,马不停蹄,终于赶在方程抓走苏横波前赶回家,“你谁呀!在我家干嘛!”顾言莫一声喝住想要推开而入的方程。
“我是负责调查顾言祁先生死因的警官,方程。顾先生。”方程打量了一番来人,身着军装,年龄与自己相仿,居高临下的语气应该是顾家二少爷顾言莫了。
“我知道你,前些日子报纸头条,我警告你,少借顾言祁来乘机抬高自己身价!我家不欢迎你!”顾言莫深恶痛绝的说着,尤其是提到顾言祁时,对方程更是恼怒。
乌云密布,燕子低飞,黑压压的云层压缩着地与天的距离,空气变得潮湿,更显得闷热。
顾言莫见方程并没有走的意思,想到上次苏横波被警察带走审问。那天正巧他随将军在外打猎,无法得知消息,晚上听丫鬟们说起这事,他才知道,心里一直憋着这股邪火,后来又在报纸上看见小警察上了报刊,报纸上乌烟瘴气的描写,本想拆了警局,没想到今天自己送上门来。
顾言莫一枚枚解着扣子,脱下外套,丢到草丛里,活动着肩关节,挑衅地问方程:“怎么还不滚!非要小爷,我自己动手吗?”话音刚落,顾言莫一个左勾拳朝着方程的脸打了过去,幸而方程 已察觉出顾言莫不安分的举动,灵敏地躲闪过去。
方程躲避到一旁,他不想引起无端的矛盾,好言解释着:“顾先生,那篇报道不是我的意思,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顾言莫根本听不进去,一个腾空旋转踢直接朝着方程下盘踢了过去,不料又被方程躲了过去,那脚却直接打碎了庭院前的一盏兰花。
苏横波被破碎声惊扰,她决定还是出去看看。
方程想起第一日来顾府时,听孙厅长说兰花是顾言祁生前所喜欢的,不忍心地跑去想要捡起地上的兰花,这下被顾言莫抓住了机会,顾言莫朝着方程侧跨踢使足力气踢了过去,方程因无心防卫,一脚被命中,直冲到门边,整个人撞击在门上。
方程痛苦得蜷缩在地上,不敢过份用力,感觉肋骨像是被折断了几根。这时,门打开了。苏横波看着这一片狼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顾言莫一把紧拽住了手腕,向前拖着走。
一个踉跄未站稳的苏横波跌倒在顾言莫怀里,她推开顾言莫,强行甩开他的手,挽好被顾言莫弄乱的衣袖,颦眉紧促,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身子侧到另一边。此时,倒在地上的方程,强忍着痛,手捂着撕裂般的腹部,站了起来,他感觉苏横波像是故意躲避着顾言莫般。
顾言莫一边张望着院外,担心会有更会警察进来,一边焦急地直跺脚,对着苏横波说:“你先跟我离开这里,兰花,以后你要多少,我就给你种多少!”随后,又欲上前拉住苏横波,可他进一步,苏横波便向后退两步。
方程看出苏横波脸上的抗拒,找到一丝转机,他忍着被万虫啃噬的疼,如宝珠样大粒大粒的汗从他额头上滚下来,他艰难地从口袋里取出今早收到的那封密信,“苏小姐,这是……您的逮捕令,如果……您一走了之,就相当于……坐实了凶手的嫌疑……”
方程虚弱而交杂着喘息的声音让苏横波心头一震,苏横波却不知那时她的表情是自然微露的笑意。
面对坚决不同自己离开的苏横波,顾言莫已不知如何是好,再听到方程说出“逮捕令”后,在他心里更是火上浇油。
“逮捕令?”顾言莫假装惊奇,从方程手里抽过来,“让我看看。”
顾言莫抢过逮捕令后,看也未看,直接将它撕得粉碎,在方程与苏横波惊异之下, 霎时间,漫天飞舞起白色碎片,似杏花飘雪,如梦如幻,顾言莫在迷离的雪白疏影间望着似囍似非薄如春烟的苏横波,他释然而笑了,现在,好了,没人可以有证据带走苏横波了。
袭一身黑裙,毫无增添半点点缀之色的苏横波在漫天雪舞中,微微张开原本四握的手指,星星点点落在掌心,破损的字块,一张遗留着她的半边“横”字,她微侧过肩,头缓缓转向那边,消瘦的身躯忍不住地颤抖,她紧咬着唇,与顾言莫四目相望,顾言莫似皓月的目此刻融入了一滩春水般,他上扬的薄唇,面颊上深陷的酒窝,像是顽童在炫耀自己完成了件了不起的恶作剧,在等待着她的夸奖。
顾言莫鼻尖微酸,他探出胳膊,目光不离苏横波一秒,他想摸摸苏横波柔软的垂直腰间的发,唇齿轻启,无声之说:“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陌上……”
时间与二人而言无疑已停息,河流逆上,斗转星移,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她初到顾府,为顾家老太太祝寿唱堂会, 及笄之年以名声大噪,一嗓醉春光。纨绔子弟相约去后台,欲想先睹名角风貌,却遭碰壁,他把玩着掌心的羊脂白玉兔,喝着白玉壶中的杏花酒,浅笑听着他人碰壁后的嬉笑怒骂,心想再绝色,也不过也是尘间烟花,胭脂俗粉罢了。
他走完拜寿过场后,提着杏花酒和玩转着玉笛独自离席,不理会身后的喧闹,直到一声低回婉转的“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唱出,他停下了脚步,想要转头一探名角的庐山真面目,犹豫下,笑着摇头作罢,喝了一口杏花酒,走出了院子。
那婉转悠长的唱腔不知如何怎就毫无提防地钻进了他的心,他躺在杏花树干上,吹起玉笛。一袭白衣伴轻风,轻云出岫般入了顾言莫的眼帘,笛声渐渐低了,顾言莫的眉梢眼间却多藏了三分春色,调皮少年故意摇曳起花枝,天空下起了杏花雨,苏横波浅笑着吹散手心的花瓣,忽听有人吟诵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苏横波闻声,才发现树枝上坐着的人,见他手执玲珑玉笛,心想,“刚才似高山流水般清新的笛声,原来就是他吹奏的呀。”
顾言莫小酌一口杏花酒,指尖拈花,微倾下身,“姑娘,可知下句?”
姑娘的冰雪之面上开出了朵朵花桃,顾言莫晃了晃酒壶,抛给了树下的人,此是早春,万物复苏,春意也悄悄地延蔓上了两人心头。
然而,回不去了。
苏横波拂去肩头的白色落片,收回眼波,深吸一口气,走向方程,顾言莫瞬间失声,他想要抓住苏横波。
“我跟你走,方警官。”
顾言莫眼疾手快地拔出抢:“我看谁敢带她走!”
明白了苏横波去意已决的方程悬着心安定了一半,他显得底气更足,无所畏惧的直视顾言莫说:“顾先生,请您不要再妨碍公务,否则我将以妨碍公务之名拘留你。”
“哈?拘留我!你知道我是谁吗!”顾言莫岔笑,在上海头次遇见这种不识好歹的警察。
“我知道,你是顾家二少爷,林长轩将军的副官。”方程一丝不苟的回答。
“知道你还敢拘留我!我怕你们警局太小,关不住我!”顾言莫举起抢,抵在方程的头上。
苏横波见顾言莫拿出上膛的手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对着顾言莫怒斥道: “顾言莫!把抢放下!你再胡闹!”
顾言莫望见身旁 一向荣辱不惊的苏横波此刻花容失貌,他终于望见苏横波担心的样子,枪更有力的抵在了方程的太阳穴上,深深印出红色的烙印,方程仿佛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腹部的疼痛深入骨髓,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趁着顾言莫的注意力都在苏横波身上,自己一只手悄悄地摸索着放在背后的枪。
苏横波的眼睛快要流出眼泪,她心乱如麻,她深知顾言莫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又是那无趣的把戏,自己应该转身离去,漠不关心才对,可她却还是喊出了: “顾言莫!”
“两年了……”顾言莫苦笑着说。
苏横波有些疑惑,顾言莫叹息着说: “两年,你未喊过我的名字,未这样接近过我。”
方程感受到抵在自己额角的枪力度逐渐变小,“就是现在!”方程咬牙坚持,一举拔出枪,对准顾言莫。
这时,万南带着一对巡捕房的警卫到来,“逮捕苏横波!”万南一声令下,苏横波被正式逮捕。
“苏横波!苏横波!你给我回来!你没有罪!”顾言莫对着主动跟着警卫走的苏横波拼命喊着。
苏横波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方程看着顾言莫,不免有些不忍,关于他与苏横波的关系,方程已经隐约猜出几分,他安慰道:“顾先生,如果您真的想帮苏小姐,应该努力为她找寻更多有利的证据。”
“你告诉我,是谁起诉的她!”顾言莫不甘心的追问着。
还未等方程回答,起诉苏横波的人便自己站了出来。
“是我!”
“宁安?”顾言莫看着站在台阶下,穿着西洋男式马裤和米色格子马甲,白色高领打底衬衫,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异常精炼的姑娘。
方程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试图挣扎,看清那个神秘声音的主人,一股血腥从他嗓子眼里冒出,他咳嗽一声,身体要被震散架了,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